十六 桃李秾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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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现在绣球花的画呢?”周子秦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绣球花换成了松树————你们稍等啊。”齐福说着,走到门口冲着外面大喊:“阿贵,阿贵!”
有个十四五来岁的少年跑了过来:“福伯,什么事啊?”
“你不是帮老爷打理书房的吗?里面那幅绣球花的画儿呢?”
那少年歪着头看松树画,莫名其妙:“我哪儿知道?说不定老爷觉得松树更好看,所以换了一幅嘛。”
“滚滚滚!”齐福挥手撵走了他,然后转头对着他们赔笑:“看来是老爷自己换的,我们做下人的,那也得随着他不是?”
看来这个齐腾治家无方,人一死,如今宅中一一团一 混乱,根本无从探查。
黄梓瑕只好示意齐福退出,自己和周子秦在房内寻找线索。周子秦第一时间先去翻书架和一抽一屉,黄梓瑕在屋内转了一圈,在废弃纸篓之中看到一个东西,便伸手取了出来。
是一个暗蓝色荷包一皮。这荷包一皮颜色稳重,式样老旧,而上面绣的百子莲也是一板一眼,毫无灵气,一看就是拙劣绣工。
黄梓瑕将荷包一皮拿起,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周子秦凑过来看了一眼,说:“大约是旧荷包一皮,颜色暗淡了,所以被齐腾丢弃了。”
黄梓瑕摇头道:“这荷包一皮虽然颜色沉稳,但上面这百子莲花纹,只是妇人所用,寓意多子。你觉得齐判官会用这样的花式吗?”
周子秦不好意思地抓抓自己头发:“可姑娘们怎么会用这种老气横秋的颜色?”
“姑娘不用,但年长妇人肯定会用的,不是吗?”
周子秦嘴巴张成一个圆圆的形状:“这么说……是他母亲的遗物?”
黄梓瑕有点无奈:“母亲的遗物丢在废纸篓里?而且齐判官出身大族,他母亲用这种做工的荷包一皮?这又有作为遗物的必要么?”
周子秦眨眨眼,问:“那么……”
“你忘记了,汤珠一娘一的侄子汤升曾说过的话了吗?当时汤珠一娘一曾把荷包一皮拿出来一点,但又塞回去了,说还是带回去打一对银簪吧————而她死后我们检查她的随身物事,却没有发现那个荷包一皮,是不是?”
周子秦顿时恍然大悟:“凶手将她推下山崖的时候,将她的荷包一皮拿走了!”
“很有可能,就是这个荷包一皮。”黄梓瑕拿着那个空荷包一皮说道。
“可是,齐判官这么有钱,怎么会去抢那个仆妇的钱?”周子秦想了想,又说,“那……或许也有可能是别人见财起意,在山道上行劫,然后这荷包一皮被齐判官刚好捡到了?”
“行劫的话,包一皮袱必定会被翻得乱七八糟了,怎么可能里面的衣服还叠得整整齐齐的呢?对方明显是直冲着这个荷包一皮而来,制一服 了她之后,又将她包一皮裹中的荷包一皮拿走,然后直接将她推下了山崖。”
周子秦顿时了然:“她侄子!”
黄梓瑕无力了:“她侄子如果真的这么凶残,当时在双喜巷见她把荷包一皮拿回去就要下手抢了,还需要后面再赶出那么远去杀姑母抢钱?”
周子秦又问:“可齐判官为什么要抢汤珠一娘一的荷包一皮呢?抢了之后又为什么要把它丢掉呢?”
“当然是因为,荷包一皮并不重要,而里面的东西,却十分重要————说不定,会显露自己的身份。”
黄梓瑕说着,将荷包一皮收起,一交一 到他的手中。
周子秦将荷包一皮收好,一抬头看见外面,赶紧拉着她,说:“你看你看。”
黄梓瑕看见齐福那群人又在偷偷地藏东西,便随口说:“算了,先找我们需要的东西吧。”
“可我们需要什么东西呢?”周子秦说着,一边漫无目的跟着她翻东西。
黄梓瑕在厚厚一叠文书之中,一抽一出了一张稍显暗黄的纸放在他的面前,说:“比如说,这个。”
周子秦看了一眼,顿时眼前一亮:“钟会手书?”
“而且,是嘉平元年十二月初九的信,落款是,尚书郎钟会。”黄梓瑕将它放在桌上,淡淡地说,“这应该就是,一温一 一陽一请禹宣去研究过的那封手书。”
“真奇怪……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呢?这不是一温一 一陽一的吗?”周子秦拿起来看了看,又伸头去看她手中其他的信笺,“这些又是什么?”
黄梓瑕将那些信在他面前铺开:“洒金纸、薛涛笺、桃花封,你说呢?”
周子秦凑头去细看,却闻到一股脂粉香气扑鼻而来。他迟疑着问:“这些不会是……所谓的情书吧?”
“就是情书,而且,都是风月女子的信。”黄梓瑕说着,一抽一取一封看了看,上面写的是:
枕上闻鹊喜,懒起看花枝。竟日佳兆临,唯不见相思。
————长春苑娟娟冬日呵手亲笔。
周子秦顿时感动了,说:“虽然诗不见得好,但难得这诗中情意令人感动呀……”
“这种诗,就是她们院中找个粗通文墨的人,然后替每个姑娘都写一首,姑娘们遇到喜欢风雅的恩客,就写了送给他,不过为博一个才女名声而已。”黄梓瑕说着,又取出另外几张纸看了,果然差不多都是这些套路,思郎怨郎等郎盼郎诸如此类,后面落款也都是“兰兰作于午夜梦回时”、“沅沅红烛之下试笔”、“小玉妆成和韵”,一个比一个情真意切,委婉动人。
周子秦叹为观止,又有点庆幸后怕地说:“幸好紫燕没有嫁给这种人,不然岂不是将要来气死。”
黄梓瑕对于他这个妹妹也是有点好奇:“她的准夫婿去世了,现在一定很伤心吧?”
“没有啊,正在积极物色下一个人选呢。”周子秦说着,手中忽然停了一下,从那一叠纸中一抽一出了一张雪一浪一笺,“咦……这张倒是有点奇怪。”
黄梓瑕拿过来,发现雪一浪一笺上印了雅致的蓝色方胜文,比之其他花柳缠一绵的信笺,别有一番洗净脂粉的意趣。
她念着上面的文字,发现也与其他不同————
曾为分桃怨,曾为断袖欢。冠盖满京华,公子世无双。
周子秦捂住脸,一副嫌弃样:“这拼拼凑凑,写得也太烂了……干嘛不找个写得好点的人捉刀。”
黄梓瑕指着下面的落款,说:“别看诗,看这里。”
周子秦仔细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两样:“夜游院松风深慕子衿。”
“夜游院……松风?”周子秦似乎咀嚼出了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嗯,你记不记得范元龙上次说过的,他去夜游院找过小倌?所以,我想这应该是成都府中一家……南风场所。”
周子秦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型,脸上兴奋得发光:“这么说,我们可以以公务的名义去逛风化场所啦?还是……还是南风啊?哎呀,我爹一娘一管得严,我可从没去过那种地方,想想就很紧张怎么办?”
黄梓瑕是一点都没从他的脸上看出紧张来,只看到了兴奋与期待。她想了想,放下书信往外走去,说:“我得先回去一趟。”
周子秦赶紧跟上:“回去干嘛?”
她有点心虚地低下头,说:“先去和夔王禀告一声。”
周子秦若有所思地点头:“没错,一个宦官去风月场所,要是不事先对上司说清楚,日后怎么报销公款呢?”
再一想,他又追了上去:“哎哎哎,崇古,不对啊!反正是衙门出钱,还要跟夔王说清楚干嘛啊?”
到了李舒白处一看,场面十分尴尬。
节度府中的一个老管事正带着几个美人儿往外走,一看见黄梓瑕他们过来,赶紧一脸谄笑地迎上来:“哎呀,杨公公,您回来啦?”
黄梓瑕看看他身后的那群美一女 ,立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点点头不说话。
“范节度担忧王一爷 远来寂寞,无人弄琴添香,因此买了几个出色的良家子送来,可王一爷 似乎看不上眼呢……”
黄梓瑕说道:“王一爷 素有洁癖,不喜他人近身,在王府中亦是如此,刘管事无需再挑选侍女了。”
刘管事的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我过几日,再找几个长相端正的少年过来。”
“哎,不是这个意思……”黄梓瑕还未来得及阻拦,自以为得知秘密的刘管事已经兴冲冲地带着那队女子离开了。
黄梓瑕与周子秦面面相觑,两人都露出牙痛的神情。
李舒白听他们回来这么一说,也露出无奈神情:“随便他们吧,总之想要在我周身安插人手,也不是容易的事。”
张行英神情庄严地说道:“我虽只有一人,誓死捍卫王一爷 安全!”
李舒白看了他一眼,平淡地说道:“附近几镇节度使也过来了,今日我会与他们碰个面。里面有几人是当年我曾在徐州指挥过的,自会挑选几个知根知底的人过来,你也不必一力独扛,太过劳累了。”
“属下……”张行英抓着头发,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黄梓瑕知道他是个实心人,平时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何况李舒白这话中几层意思,他哪里会懂。于是她赶紧出声说道:“下午,我得请个假,和周子秦一起去梧桐街。”
出乎黄梓瑕意料,李舒白居然完全没有反应,只挥挥手说:“去吧。”
她有点踌躇,而周子秦以为李舒白不知道梧桐街是哪儿,便补充道:“就是那个……成都府最有名的风月场所梧桐街。”
李舒白点头,站起来准备出门:“嗯。”
黄梓瑕正在忐忑,观察着李舒白的神情,他却浑若无事,问:“齐腾之死,如今有什么线索了吗?”
“有了一些,但还不充分。”黄梓瑕点头,想起身边还带了之前他们一群人的证词,便拿出来给他看,说:“那天王一爷 走后,我们将在场所有人都盘问了一遍,口供在此。”
李舒白接过来,一张张十分快速地扫过,每一张都只扫了一眼,然后,他在禹宣那一张上停住了。
黄梓瑕凑到他身边,俯身去看那张口述证词,却没发现什么疏漏的地方,她沉吟片刻,看向李舒白,却发现他的目光,定在供词的最后,禹宣印下的一个掌印上。
按例,与案件有涉人员在问话时,都有专人笔录,写完后签字按手印,以求真实无误,免得有人一胡一 言乱语影响公务。
禹宣的手掌纤长,骨节匀称,是十分优美的一个印记。
她正看着微微发怔,却听到李舒白的声音,轻轻地说着,如同叹息:“这个手印,我曾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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