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常识是用来粉碎的

世袭制并不是仅存在于人族社会，矮人、精灵族、海族、兽人族、蛮族等种族也同样存在。

但长寿种的世袭制和人族这类短寿种完全不是一回事，为啥呢，以寿命为四百年的矮人族和海族举例，这俩族的继承人接班，至少要经过两百年的学习历练，和人族的继承人二三十年接班完全不是一回事。

且非人族社会的权力传承中，还有另一个传承机制能与世袭制互补：师徒/有能者禅让制。

比较众所周知的，这一任的精灵女王为世袭，暗精灵主母、精灵王、矮人王为上一任禅让。

世袭制和禅让制的互补并行，各族自有各族的传承理念。

不管是哪个种族，对于权力接班人的考虑都是相当谨慎的……只不过出发点不同，导致的结果便会大相径庭。

亚尔曼原本是世袭制人类贵族的继承人之一，之后他舍弃出身，进入以师徒禅让制为主的“J”，但他本人确实从未考虑过权力继承方式对集体、团体的影响，当他旁听着这群异族公然将话题转向权力交接继承方面的讨论时，他整个人从精神到肉体都是麻木的。

无它，全因这群异族讨论的内容一上来就打碎了他的世界观。

这个由小蕊发起的讨论为：为何人族会痴迷于世袭制、紧抓着不放？

“我认为是人族社会结构的原因。”一名瞳孔为淡蓝色的雪豹侃侃而谈，“他们的社会由无数个家庭构成，王室是最大的家庭，各个贵族是一个个中等规模的家庭，底层的平民、农夫是一个个小的家庭。他们的财产、权力是以家庭模式划分的，为了确保家庭财产、权力不流失，继承人自然必须得从家庭成员中选出。”

亚尔曼紧盯着这个脸蛋长得像小白脸、身材却颇为健壮（于人族、猫族而言）的雪豹，真的，如果不是经历了贤者阿云和之前旁听到这群人谈话的洗礼，而是先听到这番话的话，他的感受必然只有四字能形容：惊为天人。

“家天下”理论萧云可从未提过，这完全是他们在波顿领走一遭后自个儿领悟出来地。

“嗯？这话怎么好像听谁提过？”小蕊疑惑地。

“我啦。”一头花豹举手，“上次我不是说我觉得人族的贵族都把别人当成他们家的财产，然后紫荆就想到了这一点。”

哈里斯对雪豹紫荆点头道：“我赞同紫荆的说法，我们蛇族里也有一些长老将部族里的人当成他们的个人所有物，希望能将这些族人紧紧抓在自己手中，反对部族出现变化、一昧抱残守缺。对吧，格雷戈长老？”

大长老格雷戈板着脸点头。

亚尔曼：“……”

等等！原来蛇族的长老也在这儿吗！当着长老的话说这些不要紧吗！！

又一名蛇族战士似有所悟地开口：“乘风（雪狼族农业技术员）说的，适当的私心可以激发人的干劲、工作积极性，对集体是有益的；膨胀的私心却会危机到集体利益，从长久来看对集体和个人都是有害的。”

“以血脉为联系构成的‘家庭’，成员再多也多不到哪儿去。从这么少的样本里面挑选重要的继承人，选择面太小了。为了确保‘家庭’保有权力而将权力交接范围限制在狭隘范围内，路只会越走越窄，整个集体和小家都会渐渐衰退。”

亚尔曼僵硬地看看这名蛇族战士，又忍不住去看蛇族长老……

很遗憾，蛇族的长老不是世袭制，格雷戈长老的反应一点儿都不符合亚尔曼的预期。

蛇族&猫族们纷纷给了这个总结归纳的蛇族战士三十二个赞，随即集思广益，讨论起他们比较熟悉的森林精灵继承人模式与人族的不同处、相对于自家部族又有什么优点缺点。

这帮家伙讨论的内容在亚尔曼听来，随便抽一段发言都堪称振聋发聩……

“我见过的兽人族不是这样的——！！”旁听的亚尔曼，内心无声咆哮。

虽然非常难以理解，但听到现在，亚尔曼不得不接受他一开始冒出来的、那个极其诡异、惊悚的念头……这些兽人都是雪狼族教出来的。

这是个更加粉碎亚尔曼世界观的惊人发现……

前来拜会贤者阿云前，亚尔曼是下过功夫打听过草原部落的情形的，火炎部以雪狼族为主，其他种族不过是依附而已。

“——对依附种族这么直白、直接到过分地教导传授这种……理当只有顶层极少数人才能学习的、管理人的学识，雪狼族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勉强自己接受真相，亚尔曼整个人再度怀疑人生……

亚尔曼的常识体系中，人族统治模式的本质、弊病，权力交接潜规则、如何利用人性去管理人，这些东西都是被王室和大贵族深藏起来的，且只有继承人才有资格接触，边缘子弟想碰都碰不到。

对外，无论王室还是大贵族都绝对不会去谈这些东西，而是拿那套血统高贵论调糊弄对付了事。

反正那些脑仁没有核桃大的小贵族和小市民也不是不吃这一套，谈起“血统论”，小贵族和小市民吼得尤其大声；谁要是被“高贵”的贵族老爷赏识过、被和颜悦色地搭理过一两句话，这些人能吹到带进棺材。（现实中没见过活的英国人却盲目迷信英国绅士风度优雅有逼格的，大家见过吧）

自认轻贵族特权重平民、并为之自得的亚尔曼，这会儿就很有一种瑟瑟发抖的感觉……在境界方面，他特嘛就是个孙子。

要是萧云知道亚尔曼这一刻内心的想法，估计会来一句： too young，too simple。

骚年，你还是太年轻。

你们所谓的“屠龙术”，某群头铁老哥是敞开来面对十几亿人公然传授地~！

内部教育中，萧云并没有特地拿阶级僵化对集体的危害性来说事，因为这一点对于兽人族而言颇为陌生——兽人族不吃血脉高贵、血统论这一套，不然的话出过兽皇的虎族也不至于混得这么惨。

但对于权力的本质，萧云是向来不遗余力地启发大伙儿去思考地——不光管理层要学，普通族人也要学，事关集体利益，必须做到真正匹夫有责。（PS1）

在这方面，萧云是毫不客气地拿人族来当反面教材用……要不是收了萝拉当弟子，马卡斯·菲利普这人的大名绝壁出现在火炎部的教材上。

嗯……这也是草原部落的族群数量都不大的关系，换成人族，光是普及基础教育都要操碎心，更别提把教育工作做到这么细——不是什么人都能跟那群建立新中国的头铁老哥一战的，至少萧云本人绝壁做不到。

而这么干，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才刚进入火炎部体系一年多的蛇族们这会儿俨然草原部族的一份子；哪怕只是普通战士，做事儿时都能下意识地将整个草原部族的集体利益放在最前面。

曾经在蛇族中说一不二的长老们，谁私心膨胀、谁做事儿不顾大家顾小家，大伙儿都看得门儿清……这可是比阿栗族长有效百倍的监管措施。

萧云带着跟屁虫艾萨克、一脸彷徨迷失的少年人亚当回来吃饭时，看见的就是一个心灵经过彻底洗礼的、真正低调沉默的亚尔曼。

“亚尔曼先生，你的腿好点儿了吗？”萧云客气地打着招呼，在亚尔曼旁边坐下。

“阿云先生，我已经好多了。”亚尔曼就着坐姿谦恭行礼，原来那股子似有若无的傲气已经给彻底磨没了。

艾萨克狗腿地跑去厨房帮忙领餐，回来时面无表情地拿屁股将少年人亚当挤开……他可不想再多个师弟，萝拉师姐已经够抢占老师的注意力了。

“今天青草炸了什么？”萧云往盘子里金黄色的油炸物看了眼，热情地朝亚尔曼介绍，“我们雪狼族对烹饪一道还是挺有自信的，大伙儿不是专业厨子的也会私下研究，水平都还不错，请用。”

“多谢，我就不客气了。”亚尔曼忙道，娴熟地拿起筷子……他都吃了多久骑士领了，这玩意儿用得贼熟练。

萧云让艾萨克在自己左手边坐下，先夹了块油炸物放进口中。

所谓蛋液加上面包屑，万物皆可炸；没有面包糠，淀粉面粉也能上。

青草也是“万物皆可炸”教派信徒，萧云吃过她炸的面条团（……）、粉条团、各种肉类鱼类乃至菜蔬，已经颇为习惯青草放纵不羁的油炸风格。

但这一口下去，萧云还是喷了。

“青草——！你怎么连西瓜都拿来油炸了！！”

“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不能吃。”站在厨房门口的青草叉着腰，理直气壮地。

“……”天大地大做饭的人最大，萧云忍了，勉强地将口感古怪的油炸西瓜咽下去。

又夹起一块油炸物，萧云再度喷了。

“这个和血块一样的玩意儿是什么鬼？！”

“浆果啊，早上在菜场买到的呢。”青草自豪地，“生吃有点酸，油炸起来口味好多了吧。”

萧云盯着青草看了几秒，转过头来，将自己盘子里的油炸物全部倒给艾萨克。

亚尔曼&亚当师徒俩：“……”

亚当默默将自己的盘子往老师的方向推了推。

亚尔曼白了弟子一眼，埋头继续吃……虽然内容物古怪，但酥脆的表皮还是很好吃地。

“老师，有蚂蚱呢。”艾萨克也不挑剔，吃到其中一块特别好味的还拿给萧云看。

“嗯？这个时候就有蚂蚱了？”萧云眼睛一亮，拿筷子扒开艾萨克盘子里的油炸物，裹蚂蚱的夹回来，不是蚂蚱的不管。

亚尔曼&亚当师徒俩：“……”

真正的智者就是这个画风吗——也太“不拘小节”了吧！

结果萧云吃了两块油炸蚂蚱，又冲青草喊：“蚂蚱就单炸好不好，裹起来炸味道都不对了，你还放甜味酱，这算啥邪教呢？”

“你很烦啊！”青草吼道。

萧云一缩脖子，小声哔哔：“啧，当妈了脾气就大了，以前从来不吼人的……肯定是耐心都被如花那熊孩子磨光了。”

亚尔曼&亚当师徒俩：“……”

就……不知道该震惊那个威武的厨子居然是个母亲，还是震惊这个贤者阿云私底下画风这么别致……

雪狼族颇为重视中午这一顿，午餐总是特别丰富，除油炸物外，还有满当当的卤煮一份、蒸熟后再用水油煎出油皮的煎包一碟、放卤汤的拉面一碗、清炒菜蔬一大盘。

亚尔曼、亚当和艾萨克三个人加起来，只吃掉萧云一个人的份量……虽然他的体格和艾萨克差不多，但毕竟是雪狼族，就很能吃。

一帮猫族&蛇族们吃饱肚子继续跑出去逛街，萧云也还有事情要处理；这次他没有拖走亚当做苦力，留他陪着自己养伤的老师……萧云毕竟也不是什么魔鬼嘛！

骑士府的院子安静下来，亚尔曼询问了一番弟子早上的去处，然后……再次被雷到怀疑人生：“你是说，贤者阿云带着你去清扫了一早上的货船货舱？！”

亚当默默地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让老师看他袖口上沾的灰。

师徒俩干惯苦力活，倒也不会感觉“受辱”，但亚尔曼还是想不通：“你没有告诉他，你也是个施法者吗？”

亚当嘴角一抽：“我说了，所以我干了一早上的清扫工作……用风系魔法为货船上清扫不到的地方除尘。”

亚尔曼：“……”

“阿云先生还说，魔法师干活儿就是方便。”亚当一脸的迷茫，他就感觉自己被新世界撞得太狠、已经迷失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阿云先生还说，他们部落里的两头绿龙特别擅长造粉、为粉条去水份定型，巴尔克领主一天能完成好几万斤粉条的干燥工作……”

亚尔曼虎躯一震。

“而肖恩先生，嗯，就是那个‘幻惑的终结’肖恩，擅长……机械维修，排除机械故障。”亚当一脸崩溃地。

亚尔曼虎躯再震。

“猫族的施法者们，则是擅长电解消毒水。”亚当继续崩溃，“20%比例的盐水电解后能用于猪圈、牛栏等家禽家畜消毒，提高禽畜成活率。把猫族的施法者们借给波顿领领主后，电解消毒水的工作压到了两头绿龙头上，所以猫族的施法者们赚到的酬劳，要分出一部分作为替班工资发放给两位绿龙领主……”

亚尔曼缓缓地低下头，以手扶额。

他需要冷静一下。

到底是火炎部对施法者、传奇级幻术师、两头绿龙的使用方式不对，还是他的常识不对？！

但仔细一想，阿云作为草原部族的贤者、智者，也一样抄起工具清扫货舱，这么看来似乎没啥毛病……

两头只会破坏和睡懒觉、让森林精灵头痛的绿龙加工粉条，让草原部族每年能拿几千万斤粉条出来卖，更没毛病……

亚尔曼抬起头，望向骑士领上方蔚蓝的天空。

所谓破而后立，粉碎成渣渣的世界观再度塑形总比将完整的世界观修改成别的形状来得快当……此刻的亚尔曼，便感觉新世界的大门在自己眼前缓缓敞开。

他没有抗拒，甚至伸出了充满求知欲的手手。

“亚当，也许阿云先生是对的，我们缺失的知识太多了，我们的学习态度有问题。”收回视线看向弟子，亚尔曼轻声道。

少年人容易偏激，但少年人也是容易吸收新事物的，亚当的应激反应没有老师那么强烈、需要一整个早上的时间来缓冲；闻言似乎是很认同地点头，想到了什么，又道：“老师，我们要通知其他人吗？”

梅尔维尔陨落后已经过去五百多年，“J”的继承者们自然也不是毫无建树，虽然不如那些显性的非官方势力看起来赫赫扬扬，但也发展出了一定规模。

亚尔曼想了想，先是点头，后又摇头：“我们能拿出的筹码，对于草原部落没什么价值。且先……看看他们的态度吧。”

雪狼族阿云目前为止表示出的友好是较为克制的，并没有冒昧地拍胸脯承诺什么。

如果阿云一上来就满口胡咧咧地谈将来画大饼，那么师徒俩必然心怀警惕；但对方只是表示友好、并没有提及其他，反而让师徒俩放弃了“利用”心态、产生真正地与对方亲近的想法……

所以说，人都是贱皮子。

当晚，亚尔曼便带着弟子一瘸一拐地找上萧云，绕了半天圈子后红着老脸、主动提到希望“J”能与草原部族合作。

对此，萧云表示淡定。

他怒刷存在感但没有主动招揽，等的就是对方先开口……

说到底“J”并不是一个人或几个人，而是类似于没落的农家、墨家这种相对有组织性、有目的有追求的松散民间势力。

而两个势力的合作说白了和男女之间的交往类似，谁先告白谁弱势……咳咳咳咳！

当然，交往不等于结婚，结婚了还能离婚；跟别人谈合作，一上来就展现出侵吞对方、主导对方的强势态度，那绝壁注孤生。

萧云对自己的定位，是火炎部的行政总监&项目总监&市场部总经理。

正常的企业要有这么一个人身兼这三大职务，那绝壁玩儿完……但火炎部情况特殊，也只能先这么对付着过。

先是试图上门“拉投资”，未遂，又试图将自己的定位改成合作方的“J”，萧云给他们的定位是……一个值得拉拢、有合（利）作（用）价值、在合作期间有较为良好的互利基础的合作企业。

注意，双方的关系重点在合作上，而不是押注、像对待艾萨克、萝拉、卡莱尔一样地去进行扶持——萧云对这帮家伙可没有这么充分的信心。

也就是，比“务必团结的小兄弟”要低一个合作层级……

心里快速确定“J”的定位，萧云便迅速将自己的身份转换到火炎部市场经理位置上，笑眯眯地提出合作建议：

首先，热情地邀请“J”这个对火炎部友好的民间组织派遣队伍到火炎部进行学习交流。

在此基础上，诚挚地建议并邀请“J”成为火炎部产品的地方代理商。要开拓的市场嘛，就是北部联邦除克洛宁王国外其他地区。

火炎部提供成熟的是市场推广理念指导、从消费人群定位到稳定的供货渠道、市场营销策略等等一条龙服务到位。

简而言之一句话，“J”只要肯合作、愿意成为火炎部的合作伙伴，那么虽然咱们并不能全力支持你们革命成功，但可以为你们的理想道路添砖加瓦！

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合作方式的亚尔曼一脸懵逼……

虽然被一大堆没听过的词汇砸得头昏目眩，但亚尔曼以他超过肖恩先生的智力倒是很快领悟了草原部族的态度：

一，火炎部并不插手“J”的内部环境，但愿意将他们的知识与“J”分享。

二，分享知识的条件是，“J”需要派出一部分人手在火炎部的安排管理下为火炎部推广销售产品、追求双赢——虽然“J”不是某某协会等那种公开的民间势力、显性武装团体，但全员由施法者组成且在人族施法者中有相当高比例支持者的“J”也是有着一定影响力的；且相对于其他的民间组织，“J”有着高凝聚力这个优点。

三，销售过程中，火炎部赚钱，“J”同样能赚到运营资金，不至于让“J”的成员外出游历时像师徒俩这样隐姓埋名打工赚口粮。

仔细想了想合作好处，亚尔曼发现他完全木有拒绝的道理，羞涩地点了头。

萧云从始至终微笑如故，一点儿都看不出这货心里乐开了花。

带群旁听生，便多出一堆能任意指使的施法者劳动力，比大学教授带研究生还省力，快落！

顺便发展出一条完全不讲条件不要补贴回扣、默默用自己的人力人脉势力开拓市场、风险自负的经销商，双倍的快落！

尼玛这种好事多多益善啊！！

将大尾巴隐藏得很好的萧云，两天后便拎着如花的后颈毛、将天谴者师徒俩打包上了回部落的船……

本来还考虑着是不是把师父或徒弟留一个在这边接应其他天谴者，但在发现这俩一个三阶一个二阶、完全是成熟的劳动力后，萧云就一个都舍不得浪费了，并毫不客气地把接应安排的任务丢到了艾萨克头上——弟子用来干啥地？服其劳也~

受封于波普子爵的艾萨克·罗宾斯骑士，拿到一大把各国王室联合通缉的罪犯名单时，冷汗顺着鬓角淌……

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被自己撞断腿的男人其实是悬赏金额高达八千金币的亚尔曼·J时，艾萨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一个月后，三三两两赶来汇合的多国通缉犯们出现在骑士领后，艾萨克更是整个人的神经都绷得像是快要断掉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