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战球日（一）

每年夏天到了最热的时候，克洛宁王国会有不少贵族来瓦伦丁避暑。

位于南大陆最北端的港口之城瓦伦丁，夏日的气温与草原接近，且因海拔比较高的关系颇为凉爽干燥，还不像草原那样蚊虫密集；出了城区，乡野间遍布的避暑山庄、度假城堡，仅有三成属于本地贵族。

波普子爵以本家的名义向这些贵族们发去农机展销会邀请函，观赏过《灰姑娘》、《海的女儿》这两出戏剧的人家自然是欣然前往，对戏剧没兴趣的人受波普子爵描述的农机作用吸引，也来了不少。

到得展销会正式开场的一天之前，骑士领内的数家酒店便已爆满……

这一天，是骑士领重大的节日。

呃……当然，不是什么传统民俗节日，而是骑士领自个儿“发明”的、为期两天的“战球日”。

农机的价格以金币计，普通人根本买不起，既然要与民同乐、要娱乐大众，自然不能拿农机展销会来命名。

前一天半夜开始，骑士兄弟、亚力等人便各自带着队伍展开行动，将用战球日的巨大招牌、彩色扎纸花、彩带等带有节日气氛的装饰物从街头布置到街尾。

雪狼族也没闲着，连夜在建设完工的第二区战球场内搭起了表演台——罗宾斯剧团目前为止仍然是骑士领最大的活招牌，要搞战球日活动，剧团搞个免费公演、帮忙热场拉人气责无旁贷。

以战球表演场地的大小，搭起剧团表演台后还有的是空间，又搬来砖块、圈出50X50的热场格斗场地……

天亮后，骑士领的工人、商铺员工、赶早市的菜贩们对骑士领第一区主干道的变化啧啧称奇时，艾迪·罗杰·贝克莱少爷的马车驶出了瓦伦丁东城门。

说是马车，有些不够实诚，不如说是被两匹龙血马拉着移动的、华丽的小房子。

这辆极尽奢华张扬的马车艾迪少爷并不常使用，但在今天，也唯有这辆马车才配得上艾迪少爷费尽心机请来的客人。

“你这儿总是有最好的茶，艾迪。”

马车内，坐在艾迪少爷对面的金发青年放下茶杯，略带赞赏地道。

“这样的称赞我可不敢接受，莫里斯王子。”艾迪少爷笑着摇头，“来自远东的特级红茶‘歌玉’从来不在瓦伦丁停留，我所能获得的不过是次等的‘紫水晶’，只能拿出次等紫水晶招待已经让我诚惶诚恐。”

克洛宁王室第三顺位继承人、莫里斯王子轻笑了下，气质仪态温文尔雅，用词却颇为刻薄：“在我看来，紫水晶的香气恰如其分，如同羞涩又含苞待放的美人。相比之下，歌玉却太过嚣张艳俗，像个不知检点的荡妇。”

这话艾迪少爷可没法接……也就这位王子殿下能将价比黄金的顶级红茶歌玉如此贬低了。

“艾萨克·罗宾斯这个名字，在这几个月听到了两、三次。来自奥斯蒙的乡下贵族竟能让人如此口径一同地赞誉，让人不由得疑惑……克洛宁的青年贵族们，到底在干什么呢？”

莫里斯王子闲适地往后一靠，以温柔的语气轻描淡写地道。

王子殿下这是在明确地表达他对非国民在本国大出风头的不满，艾迪少爷面色不变，心情倒是很诚实地颇为愉快。

放弃针对罗宾斯，不表示艾迪少爷乐意看着这条从冒险者堆里爬出来的、草原人的狗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自在逍遥。

五天前收到波普子爵“群发”的邀请函，艾迪少爷逐字逐句了字里行间对草原所产农机的描述，立马发现这是个让艾萨克·罗宾斯和受蝇头小利迷惑的波普子爵吃苦头的好时机。

没有哪个贵族不头痛庄园里那些精于偷懒的懒汉农夫，能以最少的人力来最大化庄园产出的农机，无疑能让从中牵线的波普子爵和给草原人当狗的罗宾斯声名大噪。

但……机遇总是伴随着风险的。

当急于混入贵族圈子的罗宾斯进入了表面风度翩翩、实则刻薄暴戾、反复无常的莫里斯王子视线中时，这家伙的未来会如何呢？

若被莫里斯王子厌恶，那么自不必说……不仅仅是罗宾斯要倒霉，庇佑他的波普子爵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而若是被莫里斯王子看中，那么就更有得热闹瞧了——莫里斯王子可不是波普子爵那种见钱眼开、毫不在意下面的人是否有二主的蠢货，想要上莫里斯王子的船，罗宾斯就必须与草原人割裂！

没有了草原人的扶持，艾萨克·罗宾斯这个来自奥斯蒙的乡巴佬还有什么价值？

不过，王子殿下的反感态度对艾迪少爷来说并不足够……简单的排斥、厌恶不足以让莫里斯王子严肃对待他并不放在眼里的人。

就艾迪少爷的立场而言，他其实更乐意看见后一种发展。所以他不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是为艾萨克说起了好话。

只见艾迪少爷将手一摊，露出个略带尴尬的笑容：“实不相瞒，王子殿下，一开始我对这种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乡巴佬也毫无好感。但在欣赏了罗宾斯骑士的剧作后，我必须得承认我是佩服他的才华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即使那是个天才剧作家又如何，他的戏剧难道还能挑战海族的歌剧？”莫里斯王子不以为然。

“这我可不敢说。”艾迪少爷想了想道，“只能说，罗宾斯骑士的戏剧相较于海族的歌剧在表达方式上更有灵活性吧。这次罗宾斯骑士领举行的‘战球日’活动，在拿那些野蛮兽人的粗鲁娱乐瓦伦丁人民前将进行两出戏剧的露天公演，王子殿下看过后自然能有比他人转述更明确的感受。”

莫里斯王子微一挑眉：“既然你如此说，我就期待着这位依附波普家的骑士能让我感觉不虚此行了。”

艾迪少爷的马车驶入骑士领，有着小镇规模的骑士领在莫里斯王子看来并无特别之处……他只在菲利普老城主的时代来过两次瓦伦丁，并没有亲眼看见过这片地区原来到底有多荒凉。

“作为骑士领来说，倒算是差强人意。”莫里斯王子淡然地评价。

艾迪少爷本想为罗宾斯“助攻”一句“这地方去年还是一片荒野”，但话说出口时却成了夸赞骑士领的美食——这个时候还无需急于让莫里斯王子了解罗宾斯从草原人那儿得到多大力度的扶持，等到莫里斯王子“看上”了那家伙再将这一点貌似不经意地点出，要有效果得多。

进入一区的街道口离着用彩色水粉画出的巨大招牌、以模仿精灵族的花型文字写作“战球日”三个大字——精灵族和海族在艺术上的成就毋庸置疑，是别的种族默认的模仿目标。

街道两侧、每隔一段路就能看见用彩色纸扎的纸花、绑在风景树上的五彩缎带、以及摆得到处都是战球日布告牌；骑士领的自营商店也纷纷推出节日活动，安排了店员站在门口喊打折促销。

还有穿着夸张的剧团成员拉着横幅游街宣传、告知大众本日在二区战球场地举行的免费露天公演、和战球日首日的活动安排；一边打着宣传、还一边向街道上的小孩发放廉价糖果，将节日的气氛塑造得十足十。

“倒是有那么点儿意思了。”莫里斯王子掀起帘子看向窗外，嘴角浮现笑意。

“罗宾斯骑士的才能不仅限于剧作，就他的骑士领发展盛况，谁会怀疑波普家的这位骑士不是一位合格的政事官呢？”艾迪少爷附和着道。

“是吗。”莫里斯王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投向车窗外。

艾迪少爷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有些话多了——这位疑心病很重又反复无常的王子殿下并不是容易讨好的人，上一秒言笑晏晏下一秒致人死地是他最喜欢做的事儿。

忙于补救只会越描越黑，艾迪少爷装作没有看出莫里斯王子的冷淡，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同样兴致勃勃地看向窗外。

通向战球场的道路被分为两条，一条提供给步行的平民、中产人家和小商人，另一条则是贵族车队的专用通道——后者特意在道路两侧布置了两排花坛、种植上一人高的绿植，以避免有平民误闯。

嗯……这个看上去是为了贵族们优越感考虑的设计，其实么是用来保护平民地——被贵族马车撞死的平民可不像地球上，起码能获得人道主义赔偿金。

重重护卫下的华丽马车来到第二区，立即有人小跑着迎上来、将车队领入停车处，下了马车，通过一条专为贵宾们修建的通道，便能直达战球场贵宾席。

设立在西面的贵宾区和另外三个区的露天座位不同，以白灰粉刷过的单间小屋确保贵宾们不必忍受风吹日晒，每个席位皆有专属的服务人员。

艾迪少爷与莫里斯王子在贵宾区大厅处遇到了容光焕发的波普子爵，正与某位伯爵家的子弟相谈甚欢的波普子爵在看见莫里斯王子后大为惊诧，随即转为惊喜；热络地与这位第三顺位继承人的王子殿下寒暄一番，并亲自将王子殿下请到了规格最高的贵宾席，又请来两位本日到场的客人中最有身份的人前来陪伴。

这番操作乍一看没毛病……只是艾迪少爷的笑脸变得有些僵硬。

没办法，虽然莫里斯王子是他想尽办法才请来的，但谁叫他的身份不是很能压得住场子呢——比如那个女伯爵萝拉，她被请来后，艾迪少爷就得主动让出离莫里斯王子最近的位置。

“也罢，讨好这位王子的后果就看你们吃不吃得下。”变成末端陪客的艾迪少爷脸上笑容不变，内心恶狠狠地想着。

骑士领二区的战球场是一处长130米、宽50米的长方形平坦场地，因除了贵宾区外皆为露天的关系，观众席可以可着劲儿的修；即使没有工程器械辅助，也修出了能容纳上万人的普通席位。

贵宾区宾客入座，被剧团免费公演吸引来的平民、中产、小商人才被允许入场；有过维持大剧院秩序的经验，艾萨克调来所有的下属、又向冒险者协会、猎人协会、吟游诗人协会、盗贼协会借来不少人，花了半小时的时间顺利地将上万名观众安排妥当。

观众尽数入座后，设置在场地正中的舞台上忽然投影出一户小贵族人家的客厅景象，扮演辛德瑞拉的演员珊多拉推门而入，站在“客厅”中唱起开场曲……

“效果不错啊，比用布景道具有真实感多了！”

贵宾区最北端的房间内，波普子爵赞赏地对艾萨克和萧云道。

艾萨克点头称是，萧云却面无表情地：“好看是好看，可惜太贵。两个二阶幻术师、一个一阶幻术师的‘出场费’加起来五十金币，成本比道具布景翻了几十倍，还不能像道具布景一样可重复使用。”

波普子爵：“……”

艾萨克默默将视线转向别处……

幻术师的武器是光和影、虚与实。

如肖恩那种传奇级幻术师，有需要的话可以瞬间制造出上百个分身，这些分身还都跟本体一样有吟唱简单魔法的能力——当初封印奥斯顿时，肖恩便是瞬间制造出四具分身、单人完成需要五人合力的封印结界。

能利用光和影制造出迷惑人的假象、还具有将假象在虚与实之间转换的能力，这让幻术师理所当然地成为施法者中除能玩儿亡者大军的死灵法师外最擅长打群架的存在……咳咳，单体魔法并不算顶尖的肖恩能被称为传奇级便是由此而来。

但萧云并不在乎幻术师打群架有多吊，他看上的是幻术师制造人工投影3D布景的能力；通过冒险者协会官员玛格丽特雇来的三名幻术师在听到萧云的要求时，没翻脸纯粹是因为他们好（正）脾（缺）气（钱）……

是的，演员们并没有在此处场地上表演，其实他们全在大剧院——将他们的舞台表现通过魔法阵投影到这边来、并将平面道具布景转换为适应360度观赏的3D布景，就是幻术师的功劳。

这种表演方式能面对数量更多的观众、真实性更强，除了太费钱外完全木毛病。

《灰姑娘》演到最后一幕时，整个战球场都能听到的此起披伏的抽泣声便是实证。

距离3D投影舞台距离最近、位于最佳观赏区的头等包间内，初次亲身体验这种戏剧表演方式的莫里斯王子极为震惊，震惊得都忘记了保持往日的优雅从容。

当莫里斯王子回过神来时，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

等他发现坐在左右的公爵之子和女伯爵萝拉都在默默地擦眼泪、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时，他才又淡定地坐了回去。

“原来如此……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种戏剧表现方式会具有如此的张力，如此的——情绪感染力。”莫里斯王子感受着自己激昂沸腾的心情，无意识握紧了拳头，双目不快地盯着舞台上的神官演员，“即使是我，在看了这出戏剧后也难免难以控制对教廷的反感……回想起这个联邦的敌人！”

轻轻吐了口气，莫里斯王子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以暴戾和翻脸无情闻名的这位王子殿下，并不是什么蠢人，他甚至能看出或许连艾迪少爷都没有注意到的问题。

“艾萨克·罗宾斯是兽人族贤者的弟子，卡莱尔·哈维·费迪南德也是兽人族贤者的弟子。”

严肃起来的莫里斯王子，目光渐渐变得冰冷。

“‘教廷才是联邦真正的敌人’，这就是罗宾斯试图表达的劝诫吗？”

莫里斯王子眼角余光飘向艾迪少爷，又轻轻移开视线，数秒后，他的眉头松开，嘴角露出一丝玩味冷笑。

“发动对南部王国的远征，仅去年一年便耗去上百万的金币。投入如此之多的战争，打击的……却是拉弥亚的敌人。”

这位克洛宁王国的第三顺位继承人，微微眯起眼睛。

并不敢过多窥视、观察莫里斯王子反应的艾迪少爷，至少到此刻为此，还未曾发现他的计划并没有如他所假想的那样发展……

一出《灰姑娘》演完，一上午的时间也就过去了。贵宾区自然有人送来精致食物，普通观众席上的观众就得自己出去购买午餐、或是食用自带的干粮。

“今天怎么没有演《海的女儿》呢，《灰姑娘》的台词唱段我都快背下来了……还要等到明天才能看到，唉。”观众席一角，眼角还微微泛红的少年人边啃着带进来的煎饼边低声埋怨。

中年男人白了弟子一眼：“免费公演安排不是早就公布了吗，是谁一大早就急着来排队的？”

“老师，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最近你对我的态度越来越糟糕了。”少年人嘀咕着道。

“呵呵。”

“嗨，伙计们！听我说！”

少年人正准备埋怨，却见两个衣服上有骑士府标志的男人来到他们坐的这片观众席前，其中一人拍手吸引大伙儿的注意力后，双手各抄起两本颜色不同的、只有巴掌大的疑似印刷小本本，高声道：

“一小时后开始的格斗赛，第一场比赛由冒险者协会的‘毒蛇’科尔夫、盗贼协会的‘黑炎’萨拉提，猎人协会的……合计七名知名行者对战雪狼族战士小花，‘行者联盟’为红方，雪狼族战士为‘蓝方’，支持哪一边就可以买哪一边的‘格斗彩票’，一票一银币，买中翻倍！”

这哥们重复喊了两遍，如师徒俩这种穷鬼必然不吱声，兜里掏得出钱的观众中也自然有感兴趣的：“老兄，你说的是真的？”

“七打一？真的假的？”

“‘黑炎’萨拉提也会出场？不是骗人的吧？”

卖格斗彩票的哥们喊道：“别开玩笑了兄弟，票据上有罗宾斯骑士的印章，这要是也能作假，我还能活着走出骑士领吗？罗宾斯骑士直到开赛一小时前才公布双方名单、准许我们来卖票，以避免出现打假赛的情况。就算不信我们，也得信罗宾斯骑士吧？”

观众中有人善意地笑出声，罗宾斯骑士的信誉自然是可以相信的，有个中产人家打扮的观众举手道：“给我来一张红票！”

“嗨，老兄。”有个大腹便便的商人直接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向卖票的男人，“只能押胜负吗，赔率是不是太低了，一比一的赔率有什么意思！”

“当然不是了。”卖票的哥们笑着从同伴拿着的箱子里又拿了好几本五颜六色的票卷出来，“某一方胜负时间、红方几人能坚持到最后或是全员获胜、蓝方无伤获胜等等都能买，只要你能押中，各种赔率包你满意！”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印出的票据都是有数的，为了更多人能参加博彩，罗宾斯骑士要求单人购票不得超过十张，还请大家理解。”

商人立马跑出座位、跑到这两人身前仔细询问……

瓦伦丁是自由之城，也是冒险者之城，活跃在瓦伦丁的、能在一定范围内获得别称的都不是无名之辈；雪狼族虽（看起来挺）强，但有名气的冒险者“联军”也不见得没有胜算，红蓝双方的票都卖出去不少……

师徒俩默默看着有闲钱的人凑过去买格斗彩票，又将视线投向别处观众区——以百个座位为一个片区的战球场观众席，每个片区前都出现了这类兜售彩票的二人组搭档。

少年人使劲儿把有些干硬的煎饼吞下，凑近老师：“老师，我们不是还剩下两个银币吗？”

中年男人看着蠢弟子，不说话。

少年人只得把刚升起的念头压下去……

普通观众席上售卖的格斗彩票只卖一个银币，贵宾区的票据单价则是以金币计……贵族嘛，收银币人家多没面子！

开赛前倒计时二十分钟，光是彩票就卖出了上万金币……

萝拉借给“赛事组”的工作人员将各个售票点的数字统计上来时，去年冬天时为两千金币焦头烂额的波普子爵手一抖、差点没拿稳茶杯。

“还好吧。”萧云就很淡定，“喜欢以小博大的人还是占大多数，赔率票卖得比较多，咱们亏不了，只是赚多赚少罢了。反正咱们卖这个彩票不是为了盈利，只是想让观众对比赛更上心而已。”

稍微了解一点“博彩”的人就会知道，赔率这个看上去很美的玩意儿有多坑爹……

波普子爵&艾萨克：“……”

波普子爵默默看向艾萨克，就，有时候真的不太懂你的老师对金钱多寡的概念……

艾萨克默默看向远方。